山谷崖底,我救下重伤不治的蒋重瑜。
一年苦心医治,他身上断骨再续,筋肉也长成。
山中寻药归来,他不告而别。
三平寺再相遇,蒋重瑜半拥着一容颜姣好的女子。
他眉眼染笑,手不抖,脚不跛,看来伤已好全。
我将掌心药丸隐入袖中,他既已好,我也该走了。
1
京城的天不似山中,总是阴雨连绵。
来此一月,身上的盘缠快用光了。
他脾脏受损,若是一年内不服下此丸,恐有性命之忧。
雨势稍歇,我正要起身下山,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:
“嫣儿,此处风大,你莫着了风寒。”
门外蒋重瑜正为一娇俏女子系外袍。
他一袭锦衣,剑眉星眸,同他相对而立的是一位温婉可人,明眸皓齿的秀丽女子。
“多谢重瑜哥哥。”
女子娇笑,眉眼弯弯,摄人心魄。
我忍不住咳了起来,二人往此处看来。
蒋重瑜一眼认出了我:“晚玉,你怎么来了?”
我还未开口,那女子先蒋重瑜一步走了过来,
“哥哥,这位是?”
她上下打量着我,眼中防备更甚关切。
“嫣儿,她是苏晚玉,我同你提过的山中医女,她救过我。”
木嫣然莞尔一笑:“原来是哥哥的救命恩人,多谢你救下哥哥。”
“要不是你,我同哥哥的婚事怕是要不成了。”
她将“婚事”二字咬的重重的,生怕我听不见。
“哥哥,她衣衫单薄,要不将这外袍给她吧。”
木嫣然娇笑着望向蒋重瑜,目光试探,伸手欲解外袍。
蒋重瑜按下她的手,二人很是亲近:
“你身子弱,受不得风,穿着吧。”
“晚玉自小在山间长大,身子比你强健。”
她嫣然一笑,温婉妩媚,只是眼底一抹得意没有逃过我的眼睛。
2
身子发烫,脑袋昏沉的,脚下似灌了铅,走不动路。
“晚玉,你还未回答我,为何会在此处?”
他如此紧张,难道是担心我会坏了他的婚事。
“你的身子还需再服一味药,才能好全。”
我将丸药握在掌心,待他服了药,我便离开回山里去。
“你离开五日未回,是做什么去了?”
为了给他寻药,我被困在山中石洞五日不得脱身,待我回到木屋,他已经离开。
“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?”
掌心药丸微微化开,有一丝黏腻。
“既然走了,又回来做什么?”
是啊,我又回来做什么,他如今美人在侧,一双璧人,十分登对。
我只是一个山野村姑,自该回属于我的地方去。
“那这药丸......”
木嫣然浅笑:“府医已为哥哥看过,他身子早已好全,自是不用再服来路不明的药丸了。”
我没有理会她,只是看着蒋重瑜:“你怎么说?”
他负气似的拉过木嫣然,挽起她的手,十指交缠:“我自然是听嫣儿的。”
指尖碾碎药丸,化作苦涩,消散在空气之中。
“嫣儿,你不是说这里的签文最是灵验?”蒋重瑜笑道。
木嫣然会意,乖巧的往殿内走去:“哥哥,我在里头等你。”
他见木嫣然入内,便走到我身侧:“这些银子你拿着,去悦来客栈住下,等我忙完这一阵,会好好安置你的。”
手中钱袋沉甸甸,心下却虚空一片:“不知蒋公子准备如何安置我?”
“可是置一所宅子,将我养为外室?”
“亦或是一台小轿抬进侧门为妾为婢?”
“蒋重瑜,你同我说的是,你孑然一身,并未成亲。”
3
殿内传来疾呼,木嫣然晕倒了。
“晚玉,我会去悦来客栈寻你。”
他望了我一眼,疾步往殿内跑去。
落雨成丝,在檐下站了许久,裙角早已浸湿,此刻方觉冰凉入骨。
蒋重瑜慌慌张张抱紧了木嫣然,从我身旁匆匆跑过,没回头看我一眼。
我唤住一小厮,将钱袋给他:“麻烦你将此物还给你家公子。”
等雨停了,我就要回去了,山里用不着银子。
京城的天好似破了洞,这雨下个不停,天色渐晚,头愈发的沉了。
我缩在寺院后的偏僻处,春雨寒夜,难以入眠。
今日瞧见蒋重瑜,他锦衣玉冠,乌发高束,早已没有在木屋时的落魄。
一年前,我在山崖底采药,捡到浑身血迹的蒋重瑜。
每每问及他是何人,他只说是京城商贾庶子,商队被山匪追杀,跌落山崖。
可今日瞧着他身上的云锦,腰间玉佩,还有他身侧的姑娘,想来他的身份定是不简单了。
原来他一直在骗我,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告诉我他是谁。
身上发冷,昏沉之际,似有厚衣披在身上,寒意消散。
梦里回到木屋,蒋重瑜伏在案前看书,我在一旁煎药。
我望着他笑,他亦如是。
屋中草药香气弥漫,他的笑温暖似能笑容屋外积雪。
4
崖底捡到蒋重瑜时,他身上刀伤深可见骨,还有野狼撕咬的痕迹。
我用藤蔓将他绑在身上,一步一步拖着他攀爬回到崖顶。
手上被绳索磨出的伤,足足养了三月才好,如今疤痕依旧清晰可见。
为他清理伤口,血污水倒了十数盆,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,惊为天人。
从前师父下山总会给我带回话本子,我想话本子里写的如谪仙一般的人,不过如此了。
入夜时,搬来两张小木凳,他在屋外,我在屋内,静静地听风声,观星辰。
一开始他不怎么同我说话。
我也不恼,只是日日为他煎药。
他总是嫌我饭做的难吃,却一口都不剩下。
慢慢的他说的话多了,他知晓的东西多,比师父还多。
白日里我上山采药,夜里就枕着他的故事入睡。
他等我入睡后,他便去木屋旁的偏房睡下。
他身上的外伤渐渐养好了,可却时常呕血。
想来是从高处跌落,摔出了内伤。
我翻阅师父留下的医书寻得诊治之法,还需“碧龙草”一味入药,便可成了。
离开木屋时,见蒋重瑜睡得香甜,我便未唤醒他。
以为只需一日可归,谁知草药难寻,要得手之际风沙迷眼,失了准头,跌进崖洞里。
寻了五日方才找到出口,待我拖着满身伤回到木屋时,早已没了蒋重瑜身影。
他未留下只言片语,木屋空了,就像他从未来过一般。
5
清晨醒来,身上盖着男子外袍,才知昨夜不是梦。
睡了一觉仿若重生,烧退了,身上也不烫了。
若不是借着这外袍暖意过了一夜,只怕小命难保。
同僧人辞行,顺便归还衣物。
“施主,这不是寺中东西,我收不得。”
“能否劳烦大师帮我将此物归还原主。”
我从布袋中取出渔珑草放入袍袋中,“多谢大师。”
下了山只一个时辰的功夫,便走到了城门处。
见城门紧闭,问了城门守将方知,城中捉拿贼寇禁止出入。
出城无望,一时也不知该去往何处。
见身旁车水马龙,热闹非常,索性将山中带来的草药,摆在集市之中。
“姑娘,你这卖的是何物?”
奇株异草很快就引得路人驻足。
“此草名唤“花露”,种在院中,可止蚊虫不扰。”
布袋草药空了,换来了一串铜钱。
6
夜里宿在街尾破瓦下,白日里在集市卖药方。
日子就这样静水流深,我慢慢等着城门放开。
“小姐你看,她就在那。”
木嫣然随着婢女寻来时,我正将医方递到病患手中。
“苏姑娘,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?”
木嫣然一袭紫衣,满头珠钗,华贵更甚前日初见。
她怀中抱着一只狸花猫,眼睛狭长,黄绿色眼珠滴溜溜打着转,盯着我不放。
“记得多饮水,按时服药,伤痛只可好全。”
送走摊子前的病患,我才缓缓起身。
“我家小姐问你话呢,你可是聋了?”婢女下巴微抬挑衅道。
“苏姑娘,你同哥哥只是救命之恩,你要多少银钱,开口便是?”
她以为我赖上了蒋重瑜。
“你同哥哥云泥之别,你配不上他的。”
“我劝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。”
是不是富贵人家的子女都是如此,视旁人如草芥,如蝼蚁?
“敢问木姑娘,何为云?何为泥?”
“穿上华丽的锦衣,戴上金贵的发钗,就是云?”
“衣衫褴褛,没有权势富贵傍身,就是泥?”
“我身无长物,尚可凭自己一双手换来衣食,今日若是易地而处,木姑娘不会做的比我更好。”
女婢恼了,“你什么东西也敢同我们小姐比?”
“我们小姐可是户部侍郎嫡女,小姐今日愿意站在这里同你说话,已是你修来的福气。”
我冷冷瞥了婢女一眼,懒得再同她言语。
木嫣然朝婢女递了个眼色,将手中的狸花猫抱过去,谁知那猫像得了令一般,失了温顺转头朝我扑来。
7
木嫣然扑来挡在我身前,我正纳闷,就瞧见匆匆赶来的傅重瑜。
她手背被猫爪拉出了三道血痕,冷着脸不哭不闹。
蒋重瑜蹙着眉,是真的心疼了:“嫣儿,快让我看看?”
他动作轻缓拉过她的手,轻轻吹着手背上的伤口。
眼中温柔满溢,是我从未见过的傅重瑜。
“苏晚玉,你怎么敢伤她?”他目光骇人好似要吃了我。
因为是木嫣然,他紧张了,心疼了。
我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缩紧,冷意从四肢百骸袭来,整个人却清醒了。
“猫是木姑娘抱着的,也是木姑娘自己扑过来的。”
“我只是站在这里,难道也错了?”
“傅重瑜,你若是没有眼睛,那脑子呢?”
“难不成回到京城,也被狗吃了不成?”
傅重瑜哑然,竟回不上话。
木嫣然倚在他怀里,面色一红:“哥哥,她一个村妇,凭什么如此说你?”
“哪里来的流民,还不唤人拿下她,送去官府处置。”
此事一目了然,傅重瑜定下心神,也该知晓是怎么回事了。
他将木嫣然交给婢女,起身走到我跟前:“不是唤你在悦来客栈等我?”
“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?”他压低了声音,又上前了一步。
我转过头不愿看他了。
“蒋公子,我家小姐伤了手,若是不及时医治,只怕要落疤。”婢女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蒋重瑜欲言又止,终是什么都没说,朝木嫣然走去。
“等等。”我冷声唤住他。
他欣喜转头。
“这摊子是你们砸坏的,照市价赔付二钱银子。”
8
城门关了十日,想来也应当要开了。
我收拾了衣物,背着竹篓往城门处去,却还是被拦下了。
守城将士上下打量着我几眼,抬了抬眼皮:“回去吧,今日不许出城。”
我:“官爷,我瞧他们都可出城,为何我不行?”
官爷:“你可有通关文牒?可有资财做保证?”
我:“......”
官爷:“没有的话,就回城里好生待着。”
我:“我也没见过城里有这样的规矩。”
官爷:“上位者的话就是规矩,你同我废什么话,快回去。”
高大的城墙如巨兽一般盘横在我眼前。
回到小破屋,意外见到了傅重瑜。
“傅公子来此处是做什么?”我放下包袱,心中不快。
他寻了一干净角落处坐下:“晚玉,你一定要这般同我说话?”
“事到如今,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了。”
“我是安平侯庶子,那日跌落山崖,是被家中长兄追杀,幸得你相救,才有命活着回来。”
“木嫣然是户部侍郎嫡女,只有娶了她,我才能同长兄抗衡,在族中才能有一席之地。”
他见我不吱声,又道:
“我对嫣然无意,心中只有你,可那又如何?”
“你只是山中医女,帮不上我。”
他情真意切,字字伤人。
我浑不在意的笑笑。
他和木嫣然一同出现在我眼前,我就知道我不在意了。
9
我从药盒中取出一粒药丸:“你近日来可还有呕血?”
傅重瑜一怔,继而点了点头:“你又如何知晓?”
“你外伤虽好,可伤了肺腑。”
“回去将此药服下,或可痊愈。”
傅重瑜唇角微扬,“晚玉,我就知道你是在意我的,你还关心我的身子,对不对?”
我关心的是他手中权势能放我出城。
“看在我救过你,你放我出城,从此你我两清,可好?”
他眸色一沉,“你要走?”
我点了点头:“药已送到,我自然是要回去的。”
蒋重瑜急了:“你来城里,只是为了给我送药?”
“是的,不然公子以为我是来纠缠的?”我合上药盒,打算送客。
他挡住我去路:“我已同嫣然谈妥,她为正妻,你为妾。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了,毕竟你没有身份,想要入侯府,非一朝一夕能成......”
“蒋公子不必费心了,我并不想入侯府。”
我的冷漠终是惹怒了他:“能让木家点头不是易事,你知道我废了多少心力吗?”
“如今你轻飘飘一句,说不要就不要了?”
我绕开他,朝外走去:“是的,不要了。”
“蒋公子请回吧,我还要出摊。”
“麻烦蒋公子早日让我出城。”
10
蒋重瑜没有送我出城,反而将我接进了一座清静的院子。
他人眼中的泼天富贵落到了我的身上,山中村妇一朝转身要入侯门。
从前师父同我说过,男子的话多数不可信。
如今想来,师父的话定是真的。
话本子里说的嫁衣都是大红色的,可蒋重瑜送来的是粉色的。
随嫁衣一同送来的还有许多金银器物,是我没有见过的好东西。
瞧着满院的木箱,眼前浮现的是傅重瑜傲慢,和木嫣然不经意间的鄙夷。
那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,不容侵犯。
我想念山风凛冽与泉水甘甜,想念师父留给我的卷卷医书。
或许我该自己想法子逃出去!
世间无人不爱财,想来城门守将亦然。
忙活了一日,来回当铺十余次,方才将蒋重瑜送来的礼物卖了个干净。
满院的东西加上那件粉色嫁衣换回一沓银票。
11
今日安平侯府迎娶户部侍郎嫡女,看热闹的百姓将街市挤得水泄不通
小院中也停了一台小轿,抬轿的小厮和老嬷嬷领了份苦差,心里头自是不乐意的。
老嬷嬷们边嗑瓜子边谩骂:“要不是前日得罪了王管事,今日也不能得了这份苦差事。”
“真是晦气,跑这来忙活。”
“谁不知今日木小姐逢人便给金瓜子,那是见者有份。”
“这里有什么?”
“就算是清明上坟也比这里热闹。”
话虽难听,可我知道时机来了。
“嬷嬷们说的不错,是我的不是,让你们得了这么个差事。”
“我瞧花轿刚过,你们要不先去前头热闹热闹,再过来接我入府也不迟。”
老嬷嬷们心动了,可又拿不准主意怕误了事被罚。
“嬷嬷们领了赏钱,我心里也能好受些。”
“今日的事,不会有旁人知晓,我不会让嬷嬷们难做的。”
老嬷嬷和小厮面上挂了笑:“倒是个懂事的,如此也好。”
听闻安庆侯府请了戏班,要连闹三日,给足了木家脸面。
小院紧挨着侯府,我听着二人跪拜天地,叩谢双亲,夫妻对拜。
风吹过,笑闹之声越墙而来,声声入心。
待出了城,只需三日便能回到山中木屋
12
入夜时,侯府东院内蒋重瑜一直朝外张望。
木嫣然娇滴滴提醒:“夫君,我们的合卺酒还未饮。”
他这才回过神来,挑下她的红盖头。
“夫君,时辰不早了,熄了红烛,我们早些歇息吧。”
木嫣然也瞧出了他的不对劲,压下了心头不悦,出声催促。
蒋重瑜点了点头,眼前的木嫣然他非娶不可,可不知怎么的,心头处又隐隐难安。
他如今的心思全在府外那小院中。
今日确实是委屈晚玉了,待她入府后定会好好待她的,来日寻了机会再抬她的位份。
想来她总有一日是能体谅自己的。
老嬷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:“二爷不好了,苏姑娘不见了。”
蒋重瑜心头大骇,好似丢了魂一般,丢下木嫣然,就要走。
“重瑜哥哥,今日是你我大婚,你这是要去哪?”
木嫣然眼眸中闪着决绝,自幼被金娇玉贵养着长大,哪曾被如此拂过面子。
他又返身回到她身旁,言语卑微,又透着决然:“嫣儿,晚玉她不见了,她孤身一人若是走丢了......待我寻到她,我就回来。”
“夜深了,嫣儿你不必等我了。”
木嫣然难以置信的望着他,她不信蒋重瑜会为了一个山野村妇丢下她。
“蒋重瑜,你是不是昏了头,我是户部侍郎嫡女,你果真要在大婚夜丢下我,去寻她?”
“今夜你若是敢踏出此门一步,是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,你自己掂量清楚。”
蒋重瑜面色一凝,沉声道:“今日对不住,往后我会补偿你的。”
他转身就走,头也不回的出了府。
13
逃出小院,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处。
我掏出数张银票塞到城门守将手里:“官爷行行好,这样可以放我出城了吧?”
守将看了一眼银票,动了动嘴皮:“不行。”
我又掏出一沓银票:“加上这些总够了?”
谁知他摇摇头:“不是钱的问题。”
“实在是上位发话了,谁都可以出去,姑娘你不行。”
这个蒋重瑜实在可恶,自己洞房花烛,却还要将我困在城中。
“官爷,今日蒋重瑜大婚,他往后都没有功夫管我了,可否麻烦你行行好,就放了我吧。”
官爷边剔牙边道:“同蒋世子有何关系?”
“我方才才从蒋府出来,听闻世子正在到处寻人,不会是找你吧?”
如果不是蒋重瑜,那我在京城也不认识旁人了。
城墙之下,我束手无策。
“请问这位可是苏晚玉,苏姑娘?”身后响起男子声音。
我抬眸迎上少年目光,嚯的起身道:“是我。”
少年恰好同我一般高,一脸稚气看着约莫十二三的模样。
“这可是姑娘写的药方?”他扬了扬手中纸笺问道。
我点了点头,那是我在摊子上卖出的方子。
“姑娘请随我来。”
14
少年领着我入了府邸,夜色昏暗可府中却很亮堂。
“我家公子不喜黑,自是要把暗夜染成白昼,你所见之处都放了夜明珠。”
大户人家的孩子,说起话来文绉绉的。
随着他走了许久,才走到一水榭前。
“公子,苏姑娘到了。”
眼前公子一身红衣,眉眼狭长,薄唇染笑。
“苏姑娘,你可得为本公子负责。”他摇着羽扇,笑的狭促。
此人长得是好看,可以说是很好看,胜过蒋重瑜数倍。
不过这京城的男子,脑子是不是多少有点问题。
我甚至没有见过他。
男子用羽扇敲了敲我的脑门:“你靠的如此近,可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?”
“公子,我们认识?”
他眉头深锁,脸色微沉:“我用了姑娘的药方,病情未好转还更重了。”
“你说是不是该为我负责?”
原来他说的竟是药方,是我想岔了。
“不知公子可否让我把把脉?”
他脉象虚浮,身子远比看起来还虚弱。
“是我的疏忽,公子的病确不是这一张方子可医治的。”
少年闻言欣喜:“姑娘果真能治我家公子的病?”
我想了想,点了点头:“不过我尚需一些药材,还要一些时日。”
公子搁下羽扇:“若是治不好呢?”
我摆摆手:“治不好便治不好,生死有命,也不是我一个小小医女能够左右的。”
少年忙道:“姑娘莫要胡言,你可知我家公子是允王殿下。”
“王爷虽身份尊贵,可命数天定,王爷亦然。”
允王微怔,又道:“苏姑娘留下吧。”
门外小厮跑来通传:“启禀王爷,安庆侯蒋次子来寻,可见过这位女子。”
他手里拿着的分明是我的画像。
允王瞥了我一眼,不悦的收起羽扇:“一个庶子也敢到王府造次,给我打出去便是。”
又对那小厮道:“什么事都敢往这里报,你自去领三十板子。”
15
我就这样留在了王府为允王医治。
允王虚弱是因为昔日中毒,身上毒素未清,落下的病根。
好在他底子好,若是换了旁人拖了这么些年,只怕早已一命呜呼。
日子匆匆过,一晃已是数月,我留在王府专心治病。
除了每隔两日看诊,我同允王见面的机会不多,他也不过问我的事。
岁月安详惬意,仿佛回到了山间日子,渐渐忘记了傅重瑜,甚至忘记了我在京城。
我在小药房煎药,王爷身边的少年寻来:“苏姑娘,王爷唤你。”
今日并非看诊的日子,不知他唤我何事。
“这药还需时辰,可否晚些时候再过去?”
少年笑道:“药我帮姑娘看着,王爷性子急,姑娘还是快些去吧。”
“对了,新衣已放在姑娘寝室,姑娘记得换了衣裳再去。”
匆匆换好衣裳,行至府门处,便瞧见允王倚在马车处。
他眸色微亮,唇角微扬,待我走近又挪开目光,看向了别处。
上了马车,他倚在那,不言不语,似乎又在不乐意。
他瞥了我一眼,转头看向了窗外:“这身衣裳还是小了,下次得让花娘再做得宽松些。”
我觉着大小正好,挺合身的。
“王爷,我们这是去何处?”
“欢月楼。”
听府中小厮提过,欢月楼是城中风月场,纨绔公子的欢腾地。
“王爷去风月场带府医,可是京城的惯例?”
我不解,我不饮酒,也不喜貌美姑娘,带我去是何意。
“本王怕喝多了犯错,带着你安全点。”
允王勾着嘴角,笑得不怀好意。
“王爷,你身上余毒未清,不可饮酒。”
“就喝一点。”
“一点也不行。”
“真的不行?”
“不行!”
16
入了欢月楼,我方知书中颜如玉,不及此处美娇娘款款身姿。
高处雅座,一众锦衣公子见允王踏入,忙起身行礼。
他见我立在门前,便唤我进去,房内众人小声议论。
“怪不得好些日子不见允王殿下,今日这美娇娘倒是把从前的都给比下去了,当得第一。”
“殿下怎么将如此好看的娘子藏了这么久,也不带出来让我们见见。”
“殿下许久不来,该自罚三杯才是。”
我扫了一眼席间,个个衣裳华贵,器宇不凡,想来应都是京城的公子哥了。
允王笑笑并无不悦,自顾自的倒了酒,就要喝。
他的身子服了药,喝不得酒,否则这一月的功夫就白废了。
我按下他的手,冲他摇了摇头。
周围一阵哄笑之声。
“想不到殿下如今连酒都喝不得了,这若是传出去只怕殿下威名不保。”
“我还从未见过殿下对旁人如此偏爱。”
“偏爱是真,可这酒也得喝!”
允王摆摆头,满脸无奈:“你也瞧见了,来欢月楼哪有不喝酒的道理?”
“你瞧他们这一个个的,不答应不行。”
我不认识他们,又何必在意他们。
我夺下允王手中酒杯,一饮而尽道:“要王爷喝酒也成,要是能赢了我,殿下就喝,你们敢不敢?”
“好胆色!”
“这小娘子有趣,我喜欢!”
允王甩了个眼色过去,那两位识趣闭了嘴:
“你们嘴巴看牢些,她只是医女,留在府中为我看病罢了。”
“唤她苏医师便是。”
众人道歉后,玩心又上来了:“苏医师,怎么个比法?”
“简单,比大小咯。”
“一个个来。”
17
师父走后,我便守着山间木屋,闲来无事懒在院中摇椅上。
说是小院,不过是四面篱笆加上一扇总是掩不紧的木门,还有一颗百年老梨树。
听风数落叶,一次准过一次,也就练就了一副好耳力。
眼前数十人,喝趴下的越来越多。
我玩到兴起,开怀大笑,不经意间回头,对上了允王眸光。
他眉眼狭长,似笑非笑,眼底情愫涌动,是我看不懂的心绪。
“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?”
他低着声,话语温柔,眸光似星辰。
案上酒壶空了,锦衣公子全喝趴了,偶有几次失手,我也喝了三五杯。
银盏中倒影出,我才发觉双脸晕着陀红,模样有些好笑。
似乎是坐的久了,起身时脚下微麻,险些站不稳。
身后之人忙扶着我,耳畔温柔低语:“饮了酒,小心些。”
我忙挣开他,脸上更烫了,提裙往外走去,走得急不想撞上一人。
“不好意思,是我冒犯了。”急着道歉,并未看清眼前来人。
“晚玉是你吗?”声音熟悉化成灰我也认得。
“这半年你去哪了?”
“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,翻遍了京城都找不到你,我派人守着山里木屋,你却一次都没回去过?”
“你究竟去哪了?”
傅重瑜浑身酒气,脚步蹒跚,定是喝了许多。
“回来了就好,就好。”他拉着我,“随我回府,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。”
允王冷着脸从后头上来,一把推开傅重瑜,“傅庶子,不知你要带本王的府医去何处?”
“府医?”傅重瑜脸色难看,可看清来人也不好发作,只是冷冷道,“原来这些日子你都在允王府,怪不得我找不到你!”
“晚玉,随我回去。”傅重瑜从地上爬起来,并不打算放手。
我仰着头,借着酒意胆子也大了:“傅公子,我同你并无关系了,还请公子让一让。”
允王拉着我往前走:“同他废什么话,我们走。”
王爷拉着我路过他身侧之时,傅重瑜拉住了我:
“他是亲王,什么都给不了你,我至少能给你一个妾室,就算这样你也要跟他走,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是吗?”
我无半分犹豫扫落他的纠缠道:“是!往后麻烦傅公子离我远点。”
18
回王府路上,允王不愿乘马车。
他可是一个靴子沾了雨水,都会发火的纨绔公子,今日也不知在闹什么。
允王走在前头,我随在后头,这会头昏昏沉,眼前允王成双影。
长街尽处,烟火绽放,漫天火树银花,我同他不约而同望向彼此。
他眉眼弯如新月,笑的好看。
平日里他也常常笑,可今日的笑很是不同,他是真的高兴。
恍惚间,见他往巷角望去,我目光随了过去。
一年岁约莫八岁的乞儿缩在那,冻得浑身发抖。
允王解开狐裘,轻轻的盖在乞儿身上,又将一袋银钱放到他手中。
漫天绯色烟火落下,他长身玉立,翩翩君子。
“能遇见王爷,是他的福气。”
若不是那件狐裘,那乞儿只怕今夜会冻死在长街。
“不过是突发好心罢了,说起来他该谢谢你才是。”
“你当真不愿回安庆侯府了?”
我从未和他提过,他又怎会知晓我同傅重瑜的事。
“听闻他娶了木氏,却日日宿在别院,平日里洁身自好,颇有好名声。”
“近日皇兄也夸赞他,颇有诗才,此人起势只是早晚的事。”
允王邹在前面絮絮叨叨,腰间锦袋掉了都未发觉。
我捡起锦袋异香袭来,是熟悉的渔珑草香气。
是三平寺里,我递给方丈的那株草药。
那寒夜里,给我留衣之人,竟然是他。
“可是哑巴了?本王同你说了这么许多,你好歹吱个声?”
允王见我不回话,转头朝我走来。
“原来王爷送衣是有习惯的?”我举着渔珑草在他眼前晃着。
他扯着嘴角笑笑,顺手拿回那株草放回锦袋里系在腰间。
“想必城门守将口中的上位者也是王爷了?”
19
“京城无聊,多了一桩趣事,本王岂有不趁机看热闹得到道理?”
我无奈叹道:“我看不是京城无聊,是王爷无聊。”
楚淮安忽然停住了步子:“那日在三平寺我就好奇,若是把你留下,你会如何做。”
“王爷如此闲,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。”
“王爷身上的毒,若是早几年医治,也不必受近日这些苦。”
他唇角微动,眸色渐沉:“苏姑娘,这是心疼本王了?”
他收起羽扇正色道:“毒是母后下的,什么时候能治,也不知本王能说了算的。”
楚淮安眼睫微颤,眼底暗色涌动。
“母后在乳汁里掺毒,父皇允我胡作非为,自小将我养废了,便没有人同皇兄争了。”
他的嬉笑怒骂下,掩着无尽哀伤。
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好,他父母双全,却不比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强多少。
“王爷,我们回府吧,从前我在山里总爱烤肉。”
“我烤的肉外焦里嫩,汁水满溢,香的很。”
“再就点小酒,那滋味真是.......”
楚淮安这才出声:“今夜能饮酒?”
“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
20
那一夜后,楚淮安似乎变得很忙,我们很久都没见了。
好在他身上的毒也清的差不多,看诊的日子也从每月两次改成了两月一次。
近日绵雨不断,想来山中木屋那些医书怕是要受潮发霉了。
下次见到楚淮安,我是一定要同他提离开的事了。
总是随在他身侧的少年来了,他将我领到一间医馆门前。
“这医馆里头什么都有,却为何没有名字?”
我一瞧见这医馆,便心生欢喜,这和师父笔记里形容的简直一模一样。
“名字是留给苏姑娘起的,王爷说了往后这间医馆就是姑娘的了。”
“全当是这些日子姑娘为王爷治病的报酬。”
少年良久又道:“苏姑娘若是有了主意就告诉我,我唤人去制匾额。”
“南山堂,就唤南山堂吧。”
师父笔下的“南山堂”大医精诚,仁心仁术,这间医馆便唤它吧。
“麻烦你提醒王爷,他该看诊了。”
少年踟躇道:“陛下赐婚,王爷与太傅嫡女的婚期将近,只怕这些日子王爷不得空见苏姑娘了。”
21
南山医馆开张月余,病人不算多,却也够我忙活的。
白日给人看诊,夜晚研习医术。
京城渐渐也有了我牵挂的事,若是有一天我走了,想来会舍不得这医馆。
刚送走来看诊的老妪,一锦衣公子就坐了下来。
“公子可是哪里不适?”
我只顾低头写方子,未看清来人。
“晚玉,你随我回去吧。”
是傅重瑜又寻来了。
“傅公子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我搁下笔,冷着脸赶人。
从前怎么没发觉此人果真似狗皮膏药似的,甩都甩不掉。
“后头还有许多病人,请别妨碍我做生意。”
他见我没有好颜色,倒也不恼:“陛下进了我的品级,如今我也是正四品了。”
“晚玉,你先同我回去,再过些时日,我就能求陛下恩准,赐你为平妻。”
我捻着笔尖墨:“恭喜傅大人,只是这同我有什么关系?”
“大人请回吧。”
他也动了怒气:“楚淮安要成婚了,他什么都给不了你。”
“你如今这般无名无分跟着他,算是怎么回事?”
我起身走到柜台旁,唤他身后的病人上前看诊。
傅重瑜见我不搭理他,不乐意了:“你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?”
“他一个纨绔,你看上他什么?我哪里不如他?”
“跟了我,至少还是侯府的妾室,跟着他开个医馆抛头露面?”
傅重瑜真的很吵。
罢了,既然他想留在医馆,那便让给他。
我起身往外走,他不让:“你这是要去哪?”
“药用完了,我回王府去取,大人若是乐意,大可跟过来。”
22
入夜时分,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,便回到医馆看医书。
出了王府后门,穿过小巷便是“南山堂”了。
夜里寂静,一如从前在山中,正是看书的好时候。
伏案许久睡着了,堂内烟雾四起,正要出声烟冲进口鼻里,止不住咳了起来。
我试着去推门,可门从外头被锁死了,哪里还推得开。
“小姐,这种事让我们来做就是了,何必您亲自过来。”
窗外传来人声,听着耳熟。
“她可在里头?”
“奴婢都瞧过了,她在里头。”
火势渐起,房内浓烟滚滚,我用尽力气拍门:“木嫣然,快放我出去。”
窗下响起脚步声:“既然你发现了,那今日让你死个明白也好。”
“你一个山野村姑,凭什么同我争。”
“他为了你居然敢冷落我,嫌弃我。”
“他不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吗?那我就送你去地狱,看你还怎么和我争。”
“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烧成灰烬,他会不会舍得一切去救你。”
木嫣然定是疯了,为了一个男人不惜放火。
她分明美貌,从前相遇看着也不似个傻的,如今怎么竟成了这般怨妇。
傅重瑜这个男人果真有毒,女人碰到他真是倒了大霉。
后门被人踹开,楚淮安冲了进来,一把捞起满面乌黑的我往外跑。
“不要命了,都什么时候的,还有功夫发呆?”
23
医馆被烧成灰烬,火光映红了半边天。
“木氏糊涂,只怕是安生日子过惯了,这下要吃苦头了。”
楚淮安蹙着眉为我上药:
“放火是大罪,就看你想让她大苦,还是小苦了。”
“我?”
他点点头:“她烧的可是王府后院,眼下只看我在皇兄面前要如何说了。”
“不过你才是苦主,你的话,本王或许可以考虑一二。”
我同木嫣然不相熟,只是有过数面之缘。
三平寺外初相见,药摊前她有意刁难,不过并没有真的伤到我。
昨夜放火,想来是白日里傅重瑜来寻我,她因爱生妒,恨极了我。
一切都是傅重瑜的错,她深陷其中不自知,若因此丢了性命就太可惜了。
“按律她会如何?”
楚淮安细细包扎,动作温柔:“轻则流放,重则问斩。”
“我瞧着你们京城女子也不容易,可否饶她一命?”
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,只是低头为我穿好靴袜。
医馆重新修葺尚需时日,我手脚皆被灼伤,这些日子也是无事可做。
躺在院中摇椅上,瞧着被裹成猪蹄一般大小的手脚哭笑不得。
楚淮安不让旁人替我换药,非得自己动手,我也拿他没办法。
他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忙了,日日都来院中。
“皇兄的旨意下来了,木氏被流放。”
“听闻她大闹了一场,肚中的孩子没有了。”
楚淮安为我换药:“此生她只怕是无缘京城了。”
风吹过,浮起一阵浅香,我倚在摇椅上,心中默数着落叶。
闭着眼听见楚淮安沉着声:“婚期将近,这些日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,就不过来了。”
一片,两片......九十八,九十九......
待我睁眼之时,楚淮安已经走了。
24
伤口结痂,我能下床了。
出了府门,我便去揭了皇榜。
皇太后病重,御医束手无策,当今陛下以孝治国,悬赏万金寻天下名医,为母医治。
从前听楚淮安提过太后病症,我在师父记录的疑难杂症里见过。
这小半年,我已想清楚了大概,如今只差拿太后的病体下针了。
知晓她对楚淮安下毒,我是不打算给她医治的,可我亦不愿楚淮安为难。
罢了,如今我亦有所求,用太后一命换陛下一道圣旨,想必大家都不为难。
从前在山中,只觉山中万般好,后来来了京城,繁华迷人眼,又入了王府,也算是见识了富贵乡。
今日入了宫,方知话本里写的雕栏玉砌竟是真的。
皇太后慈眉善目,实在很难相信这样一个老妇人会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。
不肖一个时辰施好针,我就可以出宫了。
这宫里什么都好,就是冷冰冰的,一言一行都规规矩矩。
宫人来领我,走的却不是出宫的路。
“苏姑娘,有劳你先在此处待上数日,若是太后无碍,陛下自有重赏。”
我瞥了一眼宫人,一言未发便踏入了牢房。
言下之意很清楚了,若是太后有事,我就要搭上小命。
25
来京城两载,见了这许多人许多事。
回到山中,正好将师父的札记继续写下去。
从前医书中看不懂的地方,如今也悟透了八九成,也算是意外之喜了。
待写完师父的札记,我也去山中捡个女娃娃回来。
否则我百年之后,浑身医术无人继承衣钵,岂不可惜。
待那女娃娃长成,只愿她也能来看看京城繁华,不过她可千万不能遇见像傅重瑜那般的。
“苏晚玉,谁让你揭皇榜的!”
“你知不知道若是失了手,你小命不保!!”
真是白日不能念人,我耳膜险些被震破
“算算日子,今日已是第五日,允王可是来告诉我,我失手了?”
“你个糊涂蛋,为何进宫前,不先问问我?”
难得见楚淮安如此失态。
“我若是问了,王爷可会允我进宫?”
“不会!”
那不就结了。
楚淮安见我无碍,怒气渐消:“太后宣你,皇兄也在。”
“一会可紧着点皮,莫要胡言。”
我蹙着眉,他紧张起来又道:“这又是怎么了?”
“可否麻烦王爷一事?”
“若是太后赐我死罪,我只可惜了山间木屋里的医书,可否劳烦王爷帮我将书取回,带到京城,就放在“南山堂”,凭需借阅即可。”
“还有那床榻底下有一暗格,里头还有我攒下的银钱......”
楚淮安脸色逐渐难看:“苏晚玉!”
他只有气极了,才会连名带姓唤我,我也懂见好就收,不敢再多言语。
26
寝殿内,陛下正襟危坐,眉眼间倒是有七分像楚淮安。
许是从未有女子敢如此直视他,他竟然笑了。
“二弟,你是从何处寻的这奇女子?”
楚淮安行礼,一脸肃色:“皇兄莫怪。”
他转头看点我:“还不快些行礼。”
我这才回过神来,学着楚淮安的模样下跪。
“即是二弟带来的人,就免了。”
“多亏了她,太后的病情和缓,气色也好了许多。”
“朕心甚慰,说吧,你可想要何赏赐?”
我瞧着陛下和颜悦色,太后一脸慈祥,不像是难以说话的人。
这次我没看楚淮安,因为我早就想好了。
“回禀陛下,多亏允王殿下收留,民女才有机会进宫为太后诊治。”
“殿下时常同我说起太后的病情,民女才能寻到太后病因,实非关切不能有之。”
“民女自幼无父无母,更无兄长姊妹,每每听允王提及幼时情景,便心生羡慕。”
“民女惟愿太后陛下,和允王殿下一家人和乐融融。”
陛下眸光微动:“只是如此?”
“句句都是民女心里话。”
我说谎了,其实我只愿他们不要再给楚淮安下毒,不要再加害他。
可若是不如此说,他们只怕要疑上楚淮安。
什么都不要,只是要的更多罢了。
“太后的病若要全好,还需时日,民女恳请太后陛下恩准,为太后诊治。”
太后垂眸良久,终是发话了:“念在她这份孝心,陛下就准了吧。”
“安儿也是个好孩子,是哀家对不住他。”
27
出宫路上,楚淮安全程黑脸。
我在牢里关了数日,我都没生气,他倒是先甩上脸子了。
“苏晚玉,下次你若是再瞒着本王行事,本王就......”
就如何?
“本王就拆了你山里那间破屋子,烧了你那些医书......”
“你敢!”
“你看本王敢不敢?”
二人吵吵闹闹走到宫门处,只见停着一辆马车,马车华贵不输楚淮安的。
马车上下来一紫衣女子,此女美貌不输木嫣然,是个绝色。
我碰了碰身侧的楚淮安:“来寻你的。”
紫衣女子缓缓走近,唇角挂着笑,朝我道:“晚玉姑娘,我是来寻你的。”
酒楼内,三人面面相觑,瞧楚淮安那神色,显然同她相识。
师父同我说过“敌不动,我不动”,可她盯着我瞧太久了,我耐不住了:
“不知姑娘寻我何事?”
“晚玉姑娘唤我怀锦便是。”
怀锦?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。
我瞧了楚淮安一眼,他瞧向了窗外,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混蛋模样。
“我是允王未婚妻。”她又道。
原来他们一家人,正闹我玩呢。
“可我瞧不上允王,允王亦不喜欢我。”
“这亲成了也没意思,世间徒添一对怨偶罢了。”
紫衣姑娘语出惊人,更甚其容貌几许。
我指了指倚在窗下的楚淮安,“姑娘说的可是此人,允王楚淮安?”
“不错,是他。”
“你若愿意,爹爹会接你入府,你以太傅嫡次女的身份出嫁,嫁入允王府。”
“如此谁的面子都保全了,皆大欢喜。”
我瞧了一眼楚淮安,他就这样仍由这位大小姐胡闹?
“你也不必看他,此事我早就与他合计好了。”
“只是想不到你胆子倒是大,敢去揭皇榜。”
“原本想着此事还尚需时日,如今看来眼下时机正好。”
我望向楚淮安,只见他点了点头:“不错。”
“你那间山中小屋本王早已派人修葺一新,早晚也有人看护,你放心就好。”
“知道你宝贝那些医书,都已运到“南山堂”,只是山中潮湿,好些发了霉。”
“这几日日头好,都已晒过,所幸并无损坏。”
我望着他出神,低声唤着:“楚淮安,你当真要娶我。”
他点了点头,眼神笃定,语气坚决:“是。”
28
赐婚的旨意不变,只是嫁入允王府的人变成了太傅嫡次女。
房中挂着大红喜袍,案上摆满了嫣红口脂。
一切都在提醒我,明日我就要嫁给楚淮安了。
我细细翻阅师父留下的手札,将京城的所见所闻写下。
“苏姑娘,府外有一男子高声嚷叫许久,说是要寻您。”
京城我认识的人不多,一个手就数的过来。
“不见。”
书札刚被晒过,留有徐徐阳光香气,我思索许久方才落笔。
“那人看着身子虚弱,不停呕血,可奴婢怎么劝,他就是不走。”
傅重瑜服了药丸,内伤应当是大好了才是,怎还会呕血?
我搁下笔随着婢女出府,瞧见傅重瑜面色惨白,倚在马车前。
“怎会如此,你的身子......”
“让我瞧瞧吧。”
他疼痛难当,蹙眉道:“不必了。”
“若是三平寺外我吃了你那药丸,想来今日也不会......”
“迟了,一切都迟了。”
“晚玉,若是当初我留在木屋并未离开,如今我们的娃娃应当都这般大了吧?”
他的手比划着停在半空中,“是我骗了你,负了誓言。”
“当初若不是你救我,我也活不到今日,就当是老天罚我,赔给你。”
傅重瑜深看了我一眼,从怀中取出一支玉钗,
“当日在山中就想给你的,如今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贺礼吧。”
“晚玉,我错了,你可否原谅我?”
我眼尾酸涩,接过了玉钗,点了点头。
他如释重负上了马车,走了。
今日一别,只怕与他再无相见之日。
我同傅重瑜之间的一切,犹如这雨后薄雾渐渐消散,什么都不会留下。
“瞧什么呢,这般出神?”
也不知楚淮安是何时来的,他接过我手中的玉钗,朝远处望去。
“此物俗气,不戴也罢。”
他随手将玉钗丢给了身侧少年,从锦盒中取出一双翡翠镯子套在我手上。
“本王的娘子,只能戴本王送的东西,否则本王要生气的。”
我被他逗笑:“好好好!往后什么都听王爷的。”
“怎么还唤王爷?”
“该改口叫夫君了才是!”
更新时间:2025-02-06 20:54:0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