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萍漂泊本无根,天涯游子君莫问。
生固欣然,死亦天命!
过往的一切恰如秋风中的落叶,就让它归根而终吧。
云南驿。
初二,清晨!
高寄萍睡眼惺忪,悠悠醒来,未及着履,便轻盈的跳下床榻,“呼啦”一声推开雕花窗扇。
刹那间,春日独有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,仿若一双柔软的手,轻轻抚过面庞。
凭窗俯瞰,千顷良田尽收眼底。春风在嫩绿的稻田间荡起层层碧浪,水车悠悠转动,黄牛哞哞低鸣,为这祥和的画卷添上一抹生动的音符,处处昭示着永乐九年的国泰民安。
高寄萍心中喜悦,俏丽的嘴角露出了笑容。生活的美好,往往始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。
春天的女神击败了酷冷的寒冬,让天地焕发出生机勃勃。
这一切多美好呀!
卧房古雅清幽,高寄萍素手轻拈,点燃一炉牡丹香。她款步走到梳妆台前,缓缓落座,原本脸上的笑容却如潮水般慢慢退去。
西洋镜里,她的鱼尾纹越来越深。岁月仿若一把无情的刻刀,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,那曾经的青春韶华已悄然逝去,珠黄之色渐显。
高寄萍对着铜镜呆呆出神,鬓角已有白发,她的心猛然一颤,居然比昨天又多了两根,哀愁如丝线般缠绕心头。
“一根!”
“两根!”
“三根……”
“气死老娘了……”高寄萍柳眉倒竖,从碟盘中拿了一块甜糕,赌气似的塞进嘴里,腮瞬间鼓胀起来,活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:“能不老么?儿子都快赶上我高了!”
片刻,她又像自我开解一般,轻声嘟囔道:“没事没事,多吃点甜的就好了。该吃就吃,该喝就喝,凡事不往心里过。”
这般想着,她顺手斟了一杯色泽醇厚的波斯葡萄酒。
平日里,她就好轻酌几杯美酒,听闻喝酒的女子别有一番韵味,能留住几分往昔的风姿。
“辉煌的时光已逝去,平平淡淡才是真!”
这处竹林雅院,设计精巧别致,青砖灰瓦,雕梁画栋尽显匠心,彩色壁画晕染出几分江南的温婉韵味。
卧房居于三层,每次下楼,高寄萍都感觉脚步泛沉,心底不禁泛起一丝疑惑:难道自己当真老了?
正这般思忖着,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!
高寄萍在江湖混迹多年,即便如今隐于这乡野之间,但那份与生俱来的警惕却从未褪去。
听闻声响,她眼眸一凛,素手拔下头上的簪子,紧紧握于掌心,随后稳步踏出房门,沿着院中石板小道,缓缓前行。
她呼吸匀长而缓慢,眼神锐利如鹰,仿若一只随时准备捕猎的猎豹。
一个平凡的百姓,本不该这样杯弓蛇影。
然而高寄萍并不是一个寻常百姓!
敲门声再度响起,节奏忽快忽慢,透着几分急切又带着些许忐忑,似是生怕惊扰了主人,却又因要事缠身而心急如焚。
只听得门外之人高声喊道:“快开门,云南驿官府!”紧接着,一个略显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急切响起:“东家,东家,是我孙乾……”
高寄萍伏于门后,暗自思忖:“官府此番前来,所为何事?”
孙乾乃是高宅账房管事,年过半百,算起账来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,那叫一个精妙无双。他心急如焚地拍着门,扯着嗓子喊道:“少爷获奖了,真是可喜可贺!”
“东家在吗?”
高寄萍并未理会,手中簪子握得愈发紧了。
这簪子可是儿子去年在城里精心挑选买回来的,说是为庆祝老娘四十诞辰。老娘什么货色没见过?稀罕这破簪子?
可日子久了,却越发珍视起来——只因这是儿子送她的第一份礼物。
一听获奖,高寄萍有点儿小惊喜,可转念一想:“那臭小子几斤几两老娘还不知道?只愿他在外面别惹是生非,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官差早已等得不耐烦,怒喝道:“怎么敲了半天门,也没人开?”
管事孙乾赶忙劝道:“石爷,您稍安勿躁,咱们东家向来不喜被人打扰……”
“好大的架子,真当我们官府是吃素的?”那官差石爷恼羞成怒,飞起一脚踹向雅院小门。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门闩应声而断。
孙乾大惊失色,急忙阻拦:“石爷万万使不得啊!”可话还没说完,便自顾自地转身,像只受惊的兔子般,撒腿就跑,一头扎进了竹林深处,不见了踪影。
官差石爷见状,冷笑一声:“胆小如鼠。”话音未落,耳边便传来一阵“嗡嗡”声响,且声音越来越大。
石爷下意识地扭头望去,顿时吓得面色惨白:“啊?”惊呼声脱口而出,慌乱间伸手便欲拔刀。
原来,高寄萍素喜甜点,闲暇之余在院中养了八箱蜜蜂,其中一箱恰好就安置在院门悬柱之上。
此番门被大力冲撞,蜂箱瞬间跌落,摔得粉碎。这下可好,蜜蜂们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,愤怒地倾巢而出。
高寄萍见势不妙,早已脚底抹油,跑得没了影踪。
眨眼间,雅院门口就只剩石爷一人,形单影只。不过,他倒也不寂寞,周围足足有七百三十六只蜜蜂围着他“嗡嗡”飞舞,似是在向他讨要说法。
石爷手忙脚乱地挥刀驱赶,边赶边往后退,模样狼狈至极,没一会儿工夫,脸上就被叮得满是大包,肿得像个猪头。
高寄萍躲在远处,瞧得真切,见来人是驿站吏尉石墨烯,便远远地喊道:“石墨烯快过来,院里面有池塘……”
石墨烯此刻正被蜜蜂追得晕头转向,满心懊恼,闻言不禁抱怨道: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
说罢,他赶忙用吏袍下摆捂住还算英俊的脸,不顾一切地冲进院中,结果一头栽进池塘里。
“噗通”一声巨响,石墨烯头上鼓起一个馒头大小的包,双眼翻白,晕了过去,嘴里还兀自嘟囔着:“你,你怎么不早说?池塘没水!”
高寄萍见状,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,笑得前仰后合。见石墨烯只身而来,并非敌意,满心的欢喜仿若要溢出来,只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。
高寄萍戴上纱罩,不慌不忙地重整蜂箱,招呼蜜蜂归箱,嘴里念叨着:“我的小乖乖,受惊了,快回来……坏人都被娘亲收拾了,别怕。”
孙乾在远处瞧了半天,见风头已过,这才战战兢兢地缓缓走进雅院,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别扭了,开口道:“东家,我这次带了两个消息回来,一个是喜讯,一个嘛,却有些棘手。”
高寄萍把蜂箱放在孙乾手中:“抱好了,不然小蜜蜂蛰你!”又去干涸的池塘中揪起石墨烯,喃喃:“没事,年轻人身子骨硬朗,再摔十次八次的都不碍事。”
石墨烯年方二十三,是云南驿张老令公的养子,子承父业,干起了这吃官家饭的差事。
平日里虽说不上恪尽职守,倒也勉强算得上兢兢业业。高寄萍瞧着他,心底暗自想着:“不过这英俊的小脸庞,看着倒挺顺眼的。”
这般想着,她便轻轻抬手,抚摸着石墨烯脸上凸起的红包,柔声道:“你不常来我家,不知道池塘没水,也怪不得你……其实,澡堂子里有水呀。”
孙乾干咳一声!
高寄萍嫣然一笑,美目流转间,却透着几分威严,道:“这么着急来见我,居然还带个官差?扰我清静!下个月俸钱减半!丑话说在前面——要是你不干就得把命留下!”
孙乾长叹一声,满脸无奈,只得如实禀报:“天龙寺高僧征集《天龙八部》图册,少爷在全驿评比中夺得第一!”
春阳洒下,暖光落在高寄萍白皙的面庞上,更衬得她眼眸深邃锐利。
孙乾是高寄萍从江南带来的御用管家,自然知道高老大一向不喜欢听废话,便道:“您也知道少爷那点本事!东家别误会,小的可不是贬低少爷,只是……”
高寄萍眉梢一挑,冷冷问道:“只是……怎地莫名其妙就得了第一?臭小子,他该不会又偷偷使钱了吧?花了几万两买的这个第一?”
孙乾苦笑着摊开双手,无奈道:“本来嘛……天龙寺和尚评了少爷第四,也算杰出。”有其母必有其子!
高寄萍心底其实很是高兴,可嘴上却不饶人,追问道:“那这第一究竟是怎么来的?”
孙乾面露难色,道:“一二三名都死了,少爷这才顺理成章地成了第一!但如今外头有些风言风语,传闻少爷为了夺得这第一,竟狠心杀害了那三个……粪草。”
又他娘的死人了!
有人的地方,便有江湖。
高寄萍闭眼,叹息,示意孙乾退下。
“让老娘静静!”
春风轻柔地拂过,枝头的桃花开得正艳,仿若天边的云霞。
高寄萍望着那灼灼桃花,满心疲惫:“老娘累了,只想安安稳稳、平平淡淡地过几年清静日子……”
似是突然想起什么,高寄萍连忙唤住孙乾:“参加这什么八龙画画比赛的,一共几人?”
孙乾赶忙放下手中蜂箱,犹豫了好一会儿,才磨磨蹭蹭地答道:“是《天龙八部》,参加比赛的……一共四,四个人!”
“什么?才四个人?我儿子倒数第一?正数也是第一?”
高寄萍只觉一股怒火“噌”地一下从心底蹿起,直冲脑门,想也不想,飞起一脚踢碎了蜂箱。
刹那间,小蜜蜂受到惊吓,密密麻麻地从蜂箱碎片中钻出来,漫天飞舞。
孙乾瞠目结舌,与高寄萍对视一眼,吓得声音都颤抖了:“东家……这下可难搞了!”
“快跑啊……”
两人哪还顾得上石墨烯,撒腿就往竹林外狂奔而去。
云南驿,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。
不过却是中原通往滇西的必经之路,客商络绎不绝,一头头高大的骆驼宛如移动的小山,背上驮满了大包小包的货物。它们渴极了的时候,便会将脑袋探入街边的石臼,“咕咚咕咚”地畅饮一番。
骆驼把能量储存在驼峰里,商人把钱分开来藏,在集市大声吆喝:“来来来,诸位看官瞧一瞧,看一看咯!正宗的西域大骆驼,这般品相可是千载难逢呐,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,每人只需三文永乐通宝,便可……摸上一摸。”
客商不远千里贩卖茶叶、瓷器……出口到东南亚各国,偶尔路上遇到价格公道的买主,也会沿途售卖。
就在两天前,头戴狗皮毛的客商说:“看你是吃官家饭的,今儿个就便宜你小子了,三两银子拿去。”
石墨烯前天就占了一个大便宜,三两银子买了一件假羊皮,穿在身上还挺暖,耀武扬威的!
羊皮虽然是假的,不过……他也不吃亏,顺手牵羊,偷了两件蜀缎袈裟。
“听说是要卖去缅甸洛玛王寺的,这下赚大了……”
“不错,这料子不错。”
石墨烯上任驿尉五年,终于上道了!
不过,就在上道的第二天,也就是天龙寺和尚莅临云南驿举行《天龙八部》画册的日子,排名一出的当晚——四名参赛选手,有三名死亡,高书通莫名其妙获得了第一名!
在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情况下,高书通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为了第一嫌疑人!
《天龙八部》画册第一名,可获得天龙寺枯荣大师专属签名奖状一份。
此份殊荣被高书通获得,他在破损的狱中,双手抱着奖状,大喊:“冤枉!”
一天之内获得三个第一,当真冤枉!
监狱的长廊,仿若一条幽深死寂的蟒蛇洞穴,几点火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,摇曳闪烁,仿若鬼火一般。
看守老白头酒醉了还没醒,没人理会于他。
到了监狱谁不喊冤叫屈?
忍一忍也就过去了。
……
“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冤枉我儿?”
一乘香闺小轿气势汹汹地冲进云南驿,高寄萍手中蒲扇来回扇动,只盼望脸上被蜜蜂叮的痘痘尽快消肿。
孙乾召集了两百多名佃户,手持锄头棍棒,将监狱堵得水泄不通。他站在人群前方,高声喊道:“大家稍安勿躁,一切听东家发话!”
“解救少爷,就在今朝!”
那洪亮的声音,震得狱吏双腿发软,哆嗦不停,仿若筛糠一般。
香轿停下,轿帘轻轻晃动,绣着精美蝴蝶的绣花鞋就像一只欲振翅高飞的彩蝶,悄然伸出。
高寄萍缓缓掀开帘幕,一张轻薄的桃红面纱轻柔地遮掩着面庞,雾里看花,朦胧间更添几分销魂韵味。
她柳眉轻轻一挑,眼中寒芒一闪,仿若夜空中划过的流星。
孙乾心领神会,当即大喝一声:“把少爷救出来!”
佃户们似乎汹涌澎湃的潮水,蜂拥而上,瞬间冲开监狱大门。狱吏早被吓得屁滚尿流,落荒而逃,只剩老白头还在醉意中昏昏沉沉,不省人事。
孙乾见状,一个箭步上前,揪住老白头的头发,抬手就是两巴掌,硬生生将他打醒。
老白头迷迷糊重睁开眼,瞧见眼前场景,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,吓得急忙下跪,口中高呼:“观音菩萨!”
高寄萍见他这般狼狈模样,心底微微一哂。
两名佃户大步上前,架起老白头,厉声喝问:“高少爷关在哪?”
云南驿监狱总共一十八间。
老白头努力晃了晃脑袋,试图让自己清醒些,确定高书通被关押在第十五间,便匆匆拿了钥匙,跌跌撞撞地跑到牢门前,哆哆嗦嗦地打开:“就在这……”
众人满心焦急,定睛望去,只见杂乱的稻草间,一人头发散乱,仿若深秋的枯草,鲜血浸染白衣,生死难料。
高寄萍瞧得真切,只觉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,痛意蔓延至全身,顾不得其他,一个箭步扑上前去,抱住那人痛哭流涕:“儿呀,你怎么被打成这样,是谁干的?娘亲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!”
老白头吓得连连摇手:“不是我干的!”
孙乾等人见状,赶忙纷纷劝说:“东家,还是先带少爷去治伤要紧,官府这笔账,咱们日后再算。”
高寄萍泣不成声,一把鼻涕一把泪,双手轻柔地翻转过儿子的身体。
忽然,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,她心底“咯噔”一下,感觉不妙,定睛再看,只见这人……满脸胡子渣!
高寄萍瞬间如遭雷击,猛地转头,秀美一蹙,眼中满是惊愕与愤怒:“这不是我儿!”
“什么?”孙乾等人仿若木雕泥塑,目瞪口呆,回过神来后,揪住老白头,仿若饿狼扑食,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:“老东西,敢耍我们东家,你不要命了么?”
老白头吓得肝胆俱裂,唉声求饶:“没有,绝对没有!”
稻草间那胡子大汉仿若受尽委屈,道:“你们,你们好残忍的心……能不能让老子死前安静一下,大爷们……这是十六号牢房!”
众人闻言,下意识地抬头一看,果不其然。十五号牢房在对面,这老白头,估摸着是老眼昏花,看错了地方。
高寄萍救子心切,此刻满心怒火,仿若一只被激怒的母狮,杀人的心都有。
老白头认得此囚徒,神色郑重,连忙说道:“快走,这是择日就要处决的江洋大盗!”
众人闻言,悻悻退出牢房:“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,还是不招惹为妙!”
高寄萍转头再看十五号牢房——空空如也:“哪有什么人?”扼住老白头的脖子,喝问:“你拿老娘消遣么?人呢?”
孙乾忙道:“东家息怒。”
老白头吓得魂飞魄散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告饶:“不敢不敢,求女侠饶命啊!”
一闻“女侠”二字,高寄萍怒火消了一半,道:“谅你老眼昏花,权且饶你一条老命,来人,把他耳朵割下一只来,让老东西长长记性。”
“使不得,万万使不得!”
老白头磕头如捣蒜,慌乱说道:“我实在不知道高少爷什么时候走的,只求女侠别跟高少爷为难,他可是大大的好人呀!”
高寄萍嘴角一翘,道:“我怎么会跟这臭小子为难?我可是他娘!”
老张头恍然惊醒,诧异道:“原……原来你们不是剑湖宫的杀手?”
……
甲号死者——男,四十五岁!
师承无量山剑湖宫,被逐出师门后,隐于闹市以绘画为生,姓名就不便提了,死者为大!
不过这人姓许,高书通还是知道的,因为家里的壁画就是聘请这人绘的,画些枯枝败叶,久久凝视凛然不寒而栗,还号称:“无量玉璧!”
“死了三个人,而且死亡特征都一模一样!”
“这可就简单多了!”
“依小生之愚见……”
高书通手持一根烧火棍,在墙壁上一通乱画,道:“大家请看,这个圆形的部位是死者的头,另外这个圆形是死者的肚子,这个圆形又是死者的屁股……虽然画的不入神,不过大家要存有一颗寻求真相的心。”
高书通甩下烧火棍,正色说:“严肃些,谁再笑就滚出去!”
一位年轻僧人立马闭嘴。
高书通继续指点江山,一副沉稳模样:“死者受伤部位尽皆相同,都是因肾脏被割去,昏迷之间失血过多致死!尸体肤色白中含紫,耳中隐有尸水,死亡时间确定在寅时,死者瞳孔涣散,说明死时候很安详!”听其言辞,似乎颇为专业。
高书通归根结底:“真相只有一个!”
天龙寺三名和尚手拨佛珠: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?”
高书通小袖一甩,昂头道:“不错!”
年轻僧人颤声道:“姑苏慕容?”
高书通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棍,当头棒喝:“姑苏慕容不割腰子!”
一旁的张简之点头道:“言之有理!”
张简之今年八十有三,是祥云三老之首,自号水目居士,在地域上德高望重,即便祥云县令来了,也要下马拜俯。石墨烯正是他的养子。
高书通道:“三名死者籍贯缅北!”
“施主如何断定是缅北?”三名和尚诧异,缅北正是洛玛王寺祖庙,与此次天龙寺袈裟被盗颇有渊源,眼前这少年虽然画工差劲,但推理方面却叫人另眼相看!
张简之轻铎拐杖:“言之有理!”
高书通随手摊开一本封面陈旧的书册,看上去有点岁月,莫非是官府堆积多年的档案?
和尚往前走了几步,注目一看,书册上一页空白,啥也没有,本相大师质疑:“施主,这恐怕不妥吧?”有凭空捏造之嫌。
张简之胡须花白,喃喃道:“什么不妥?妥得很!”
天龙寺本相大师道:“书册一片空白,无可考嵇,这小施主如何断定是缅北,张老怎能轻信童言戏语……”岂非无稽之谈?
高书通蘸墨,道:“我这不是还没画的吗?着急个啥?”随手落笔,在空白页上画了一个……圆圈,现在就不空白了,道:“缅北诈骗割腰子!”
“结果被一名除暴安良的侠客割了腰子。”
高书通放下小狼毫,抬眼问:“张老倌,最近驿里的猪腰子是不是被割了很多?”
张简之道:“言之有理!”
小猪满三月都有专门的“好手”上门割腰子,虽不能繁衍,但变成“太监”的小猪长得才又圆又胖。
世俗之残忍,莫过于此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三名和尚对着三具尸体深深一拜,转头对高书通说:“固然施主推断颇有偏差,但鄙寺断定施主一定做不了凶手!”
又对张简之说:“张老,方外之人不便过问凡俗事,多谢此次相邀听证,贫僧就先行告辞。”
弦外之音无非就是不想再跟高书通这个低能儿纠缠下去,与其听他废话,不如自己去寻找线索。
高书通呼道:“喂,把奖状给我留下,我还要带回去给老娘看的。”
本相一笑,道:“枯荣大师于中秋举行天龙佛会,施主凭此奖状可入天龙寺参悟佛理!”
“奖状就不必给了,贫僧先行收回,待施主入得天龙寺报上姓名,自有知客僧指引!”
高书通抓了抓后脑勺:“真的吗?”
张简之道:“言之有理!”
本相堪堪转头,停尸房的门已被一脚踹开,一女施主当道而立,春风吹来,面纱浮动,高寄萍冷冷道:“他既然要,为什么不给他?”
本相诧异问:“你是谁?”
高寄萍说:“拿来!”
本相问:“什么?”
高寄萍道:“奖状!”伸出白皙的手掌,指甲涂抹得很是秀美。
本相看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影,不便造次,问:“为什么要给你?”
高寄萍道:“因为他老娘要看!”
本相说:“你如何知道?”
“我就是他老娘!”高寄萍扯下面纱,露出数十个红包。
“既有高东家坐镇,可高枕无忧矣!”
张简之白发苍苍,牙齿七零八落,勉强一笑:“东家别来无恙否?”
张简之德高望重,受人敬仰,但却拗不过一个小孩,硬是被高书通软磨硬泡,非要寻求真相!
“真相亦本相,本相亦无相。”
张简之也就随了高书通的好奇心,遣仆人到馆驿请来天龙寺高僧——本相大师,一起到停尸房听辨是非。
不过,张简之很是好奇,高书通区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娃,手无缚鸡之力,是怎么离开牢房的?
老白头绝不可能收受贿赂,看护高书通可是张简之千叮万嘱的。
高书通解释:“经过我昼夜的琢磨,研究发现——我的脑袋可以钻出木栅,厉害不?”
“厉害给屁!”
高寄萍在他小额头上一指,道:“成天调皮捣蛋,早知道就该让你多关上几天,长长记性。”
高书通一脸委屈:“娘亲我可听话了,还获得了第一名。”伸手一指本相大师手中的奖状卷轴:“不信你看。”
高寄萍从本相手中接过奖状,脸色却依旧很沉:“老娘不是让你来读私塾的么?不念四书五经,却跑去画什么天龙八部?不学无术。”
不学无术?
《天龙八部》乃佛学至高经典,居然被她说成不学无术?
“阿弥陀佛!”
本相大师作揖道:“张老施主,贫僧这就告辞。”
张简之起身拱手:“有劳三位大师前来听这小儿辩论,还请到鄙宅奉些斋饭。”
本相道:“施主一片心意,贫僧叩首谨领,奈何天龙琐事缠身,不可久耽,若佛缘再现贫僧必将登门拜谒!”
张简之道:“我送送三位大师。”
本相道:“不敢相烦。”一挥袈裟,踏步走出停尸房。
忽然,高寄萍道:“站住!”
本相回头:“女施主有何吩咐?”
高寄萍一把推开儿子:“一边玩尸体去!”,对本相冷冷道:“秃驴你有句话可得说清楚再走。”
本相茫然不解,看高寄萍略带仇视的目光,心知自己从来没得罪过她,怎么无理由喝住自己?
高寄萍一指高书通,道:“适才我在房外听得真切,你说我儿子一定做不了凶手?是在嘲讽他本事微末吗?”那也就是在嘲笑老娘了。
张简之干笑一声,道:“言之有理,本相大师那一手开碑掌可厉害得紧呢。”意在提醒高寄萍——和尚功夫深,同时又在告诫本相不可恃技凌人。
高寄萍名义上是本地最大的地主,其实她的来历张简之早就摸透,之所以对高书通偏袒三分,全然于此。
本相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,那句话全然出于无心,“做不了凶手”虽然有丝许异议,但也毫无贬低的意思,更加谈不上嘲讽。
眼前这妇女当真难缠,鸡蛋里还能挑骨头。
本相解释道:“贫僧绝无此意!只因小施主心地善良,与凶手二字相去甚远,一定做不了凶手,并非小施主技不如人。”
一听本相在夸自己儿子,高寄萍心下暗喜,神情却依旧冷漠,道:“刚刚你怎么不说?泼出去的水,已经收不回来了,还不快道歉!”
年轻僧人低声对本相说:“师叔,这女施主实在无理取闹,我们这就走吧,不要睬她。”
高寄冷哼一声,艳目一瞪,年轻僧人急忙闭嘴。
本相毕竟在空门修行多年,心境平和,况且天龙寺最忌嗔戒,出家人岂能跟世俗之辈一般见识?一怒则佛心不稳:“阿弥陀佛!”
本相微一躬身,道:“贫僧适才对小施主口出不敬之言,万祈恕罪。”
高寄萍道:“是向我儿道歉,不是向我,你看着老娘干什么?我儿子在那边玩尸体呀,你当真蠢的可以!”
闻言,本相霎时面红耳赤,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,气海涌动,右掌竟已凝聚了十成开碑手的功力。
高寄萍当然听过天龙开碑手的名头,但还不解气,咄咄逼人:“老娘也是给过寺庙香火钱的,你们这群秃驴不劳作、不农耕、不徭役、不纳税,终日只会对着几尊泥像敲木鱼,混吃等死,口口声声普渡世人,倒反而要靠世人的救济才得以苟延残喘,竟还恬不知耻,有脸来说我儿子?”
“你看看人家丐帮,你再瞅瞅自己,乞丐和尚都是要钱,人家多爽快——乞讨就是乞讨,哪像你们冠冕堂皇,还自我包装一番,到处打着佛祖的广告,说成什么——化缘?当真可笑。”
“老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!”
张简之慌忙道:“本相大师息怒!”
“呀!”
本相反手一掌挥出,震得松木门窗四分五裂,尘埃飞扬,他道:“我佛慈悲!”
高寄萍被这一掌功力所慑,不禁后退两步。
张简之呼出一口气,道:“高东家,你我世俗人,又岂能明白佛门奥理,世俗的眼光何时才能看透表相?”
高寄萍默然不语,重新将面纱戴上。
本相大师只说:“各位施主,贫僧已放下嗔戒,实属罪过,必回天龙寺面壁忏悔。”瞥了一眼破碎门窗,对师侄道:“还不快将修缮门窗的钱奉上?”
本相泰然自若,岿然不动,反倒是高寄萍自讨没趣,发了一通无名火,本欲告辞,忽听儿子说道:“娘亲,你来看,这老许的尸体上有纹身,太漂亮了,我也要一个。”
“小孩子纹什么纹身?”高寄萍一把揪住高书通的耳朵,喝道:“回去看老娘怎么收拾你。”
不经意瞥了一眼尸体后颈的刺青,高寄萍神色微惊,道:“剑湖宫?”
高书通疼得咿咿呀呀,高寄萍喝道:“别吵!”轻轻拉开尸体衣襟。
高书通道:“嫌吵?你还不快撒手?耳朵都要被你撕掉了……”
本相耳朵何其灵敏,身负师门重任的他,不禁也凑近尸体,仔细端详。
刺青露出全貌,乃是一座莲台,台中两柄秀剑相交,充斥着宗教色彩。
刺青似乎被药水洗过,轮廓模糊,但本相可以断言:“绝对是无量山剑湖宫!”
高书通轻柔耳朵:“原来许画匠是剑湖宫!”扭头对高寄萍问:“娘,什么是剑湖宫?”
高寄萍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,忧然道:“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?”
高书通一知半解:“我又不认识剑湖宫,怎么会死?”
剑湖宫?
张简之在一旁迎着门外天光,闭目而思。
高寄萍神色郑重:“张老,都现在了难道你还不说实话吗?”
本相大师也看向张简之。
自从高书通被石墨烯逮捕,张老令公便嘱咐狱吏老白头:“务必看护好高家少爷,直到家长来亲自领人为止!”仆人带着一坛小锅酒,张简之说:“知道你好这口,但……”
老白头眼睛一亮,陪笑道:“老令公客气了,区区小事,多不好意思啊……”伸手就要接下酒坛。
张简之道:“你干什么?这不是给你的!”
老白头一愣,脸上勉强还留着笑容,不过不似方才那般热情,多少有点别扭:“是是,公务要紧,公务要紧。”
张简之径直走到第十六号牢房,让老白头打开栅门。
闻言,老白头吓了一跳,说:“这余大爷杀人不眨眼,过几天刽子手回来,就择时开刀问斩,身上阴煞之气太浓,您老还是回避……”
废什么话?
张简之瞪了他一眼,老白头不敢违拗,开了牢房。
牢房昏暗,看不清杀人犯余斌的面孔。
仆人颤颤巍巍将酒壶放下,听得铁链“夸拉”作响,余斌拿起酒壶,头发散乱,仰头看着小窗外的星光,说:“人生最为透彻时,无非濒临死亡之际,总能想起一些自以为忘记的事!”
余斌是当地铁匠,身材高大魁梧,他站起来,隐约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,犹如狱中死神,他拱手一拜:“多谢张老令公的送行酒。”
众人不由自主后退两步。
张简之叹息一声,说:“你的遭遇我很同情,不过杀人偿命,天经地义。我希望你在临死之前再替我一个忙。”
余斌盘膝坐下,道:“张老有令,无敢不从。”
张简之说:“看护着小娃几日,直到他娘来领人,若其间有人来聒噪,你的铁锤已经帮你带来了。”
二十八斤铁锤用白布包裹,仆人吃力放在牢房一侧。
要知道,能让余斌动用铁锤的人很少!
余斌喝了一大口酒,瞥眼对面牢房,高书通早就困倦得呼呼大睡,问:“不知是什么人跟这小孩为难?”
张简之用拐杖拨开地下稻草,咯吱咯吱,草草画了一个图案,道:“我也仅是推测,当然……宁愿猜错更好!”
余斌惨然一笑:“终归要死,与其被刽子手斩头,不如血战而死,岂不痛快!”
张简之领会其心,扭头说:“老白,若是有人来硬闯监狱,你……”
狱吏老白头拍胸脯保证:“张老放心,我会誓死保卫监狱安全,与歹徒进行生死搏斗。”
张简之年老,语速缓慢,老白头却是个急性子,经常打断说话。
张简之摇头道:“要是有人硬闯监狱,你就跪地求饶,若是执意要找高家少爷,你就把他们带到余斌这,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,找个地方躲起来。”
“是,是!”
老白头满口答应:“您老吩咐,绝对照办。”
“您老慢走!”
送走张简之后,老白头打发走两个青涩的狱吏,让他们到外面守门。这才跑回余斌的牢房外,搓着双掌,说:“余爷,这酒好喝吗?”
余斌道:“不好喝!”
老白头说:“我不信,您让我尝尝。”
余斌道:“你这副馋相当真没出息,平日看你对我客气的份上,拿碗来,分你一半。”
老白头心花怒放,取来一只缺口陶碗,跟余斌在狱中对饮。
没几口下肚,老白头精神一振,对张简之画在地下的图案很是好奇,便问:“余爷,这张老画的是什么呀?还把您的吃饭家伙给带来了。”
余斌道:“剑湖宫!”
老白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:“余爷是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剑湖宫?”余斌示意噤声,不可多言。两人对饮至深夜,分别睡去。致使天光大亮,高书通钻出监狱都未曾察觉。
天亮,高书通寻到张宅,声称自己有一个重大发现。
张简之被茶水呛得剧烈咳嗽,震惊无比: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
这小孩当真不消停。
“什么重大发现?”
“张老倌,我发现自己的脑袋可以钻出监狱木栅。”
张简之无奈一笑,随即邀请来三位天龙寺和尚,在停尸房听高书通胡编乱造一番。有天龙开碑手坐镇,还有什么杀手敢肆无忌惮?
看似几个大人一本正经的听高书通荒谬分析,浪费时间,实则是为了保护高书通不受伤害。
张简之用心良苦!记得前年云南驿左近村镇闹了粮灾,数万百姓食不果腹,黑心米商趁机谋利哄抬米价。
城门失火殃及池鱼,张简之即便家中殷实,也仅以稀粥度日,看着百姓如此艰难,心下不忍,多次向司府衙门提案,但往往被压了下来:“北方战事吃紧,当今天子率军深入蒙古大漠,想吃树皮都没地方找,你们身为天子之臣,连区区粮荒就不能克服了?”
张简之一筹莫展,孙乾却突然到来,决定开仓库储粮,全部投入市场,稳定当地米价,让百姓得个实惠的。
百姓只知此善举是张简之所为,却不知是高寄萍受意。当然大米还是高家仓库的。
张简之心下领情,如今她家这小犊子犯了事又岂能不护?
本相恍然,道:“阿弥陀佛!”对高寄萍说:“施主为商以慈,恩泽惠汲数万黎民,贫僧代佛祖谢过施主!”
“少来这套虚的,谁饿了不得吃饭?不吃饭那不就天下大乱了?”高寄萍可不是什么大善人,万一饿疯了的百姓来哄抢高家仓库,那时吃亏更大,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,既混个好名声,又得了钱财。
张简之道:“言之有理。”
本相看向高书通,问:“却不知剑湖宫为何要跟小施主为难?”
高书通道:“什么剑湖宫?不认识,从来就没听过。”指着另外两具尸体道:“我们跟这俩家伙不就画了一副图册吗,难道也要跟着许画匠一起陪葬?这剑湖宫也太不讲理了。”
高寄萍在儿子脑瓜上拍了一记,嗔道:“什么死不死的?嘴巴没个干净,吐不出吉利话。你画的画册拿给老娘看看。”
孙乾道:“少爷有所不知,这三人都是出自许记画店,平日里除了壁画,还做纸糊灯笼。”
本相正色道:“难道死者线索便在画店?”
“不!”
张简之道:“在赌坊!”
……
“向右看齐,注意高矮次序!”
石墨烯醒来之后一路赶回云南驿,召集可用之士,点卯总计十八人,有一人因屯田之时,被水牛踩断了足弓,让他回家休养了,另外一人留守监狱。
石墨烯用红缨枪指向老白头,喝问:“站都站不稳,你昨晚又喝酒了?”
老白头一脸委屈:“没有,没有,这小娃可以作证!”
一名满脸青涩的狱吏,未成年,满脸的青春痘,他愣了愣,纠正说:“他喝了,要不是紧急集合,他估摸着得睡到明天……”
“瞎说什么?”
老白头一把打掉了狱吏的小帽,龇着老黄牙,道:“平日里我也待你不薄,你怎能出卖我?今晚别回来了,滚外面睡去,也让凶手割了你的腰子……”
青涩狱吏急得眼泪汪汪,快要哭了。
石墨烯道:“够了,老白头先把你帽子戴正在说别人!”
老白头这才发现小帽子戴反了,嘿嘿傻笑。
“还有你啊——”
石墨烯一指青涩狱吏:“把帽子捡起来,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?”
驿里治安力量紧缺,上级官府奉行“无为而治”那一套,不管不顾,都靠石墨烯一人强撑着。兵丁自己招,固然俸禄找上级报销,关键是——还得屯田,粮食上缴县里。
说白了羊毛出在羊身上,石墨烯这吏尉当得挺窝囊的。心中还有点羡慕开赌坊的老张,躺在床上就能数钱,成天逍遥自在,听说还有六个貌美如花的老婆……
“废话不多说。”
石墨烯道:“驿里已死了三人,你们分成四队,加紧巡逻,要是再出命案,我可丑话说在前面,我吃不了的,你们兜着走!”
高寄萍乘坐香闺小轿,隔着帘幕,语气娇媚道:“哟,保安队长在开大会呢?好威风呀!”
两百多名佃户簇拥着高寄萍,向张简之所示的赌坊行去,张简之注重名节不愿去那种污秽之地,也就由天龙寺三位高僧陪同。
孙乾顺道还买了一头小毛驴,让高书通骑着。
“保安队长?”石墨烯不禁脸上得意,保卫一方平安,舍我其谁?
高寄萍让孙乾驱散佃户,别跟着瞎忙乱,这么一大群精壮汉子走在大街上,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,不知道的还以为街头古惑仔呢。
佃户抱拳说道:“东家,您今后有什么差遣,知会一声就行,我等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说完,佃户哄散回家,一人还撞了石墨烯肩头一下,瞪眼道:“瞅啥?闪开,别挡路。”
石墨烯神色诧异,跑到小轿旁,问:“高东家,你们这是要去哪?”
“赌坊啊。”
高寄萍轻笑道:“你爹没告诉你吗?”
石墨烯道:“张老是我养父。”
高寄萍道:“怪不得养父啊,所以他才不告诉你。这样吧……你叫我一声娘,我就告诉你。”
“娘!”
这不是石墨烯叫的,而是高书通,他道:“你怎么可以这样?他叫你娘了,不是成了我哥哥吗?”
高寄萍啐了一口,道:“年纪轻轻,一事无成,你看你这画的是什么?”手拿《天龙八部》画册。
孙乾心思敏锐,已察觉到石墨烯的愤怒,此时不溜,更待何时?招呼轿夫:“前面就是永通赌坊了,两位劳累,我待会奉上茶水钱!”
一行人不再理会他,就往前走。
石墨烯攒紧拳头,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,身体颤抖,气发丹田“呀”的一声,向着香闺小轿一脚踢出:“臭娘们!”
石墨烯也在家练过几年拳脚,这一记踢出,轿夫把持不住,小轿肯定要侧翻。
高书通骑着小毛驴,本可以纵驴制止,不过——话说回来,小轿翻了哪不是更好?等翻了再去把娘亲扶起来,娘亲肯定觉得我最乖,是唯一会搀扶她的人!心下暗喜。
本相大师不以为然,石墨烯若真踢上小轿,自己一指之力足以化解,天塌不下来。
孙乾摇头轻叹。
只听一声惨叫:“呀……我的腿,我的腿好像断了。”
石墨烯丢下红缨枪,抱腿惨叫,老白头替他拉开裤腿一看,筒骨上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暗红色印痕,摸了摸骨头,所幸没断,不过也疼痛难忍。
天龙寺三名僧人对望一眼,凝视着香闺小轿。
高寄萍一手嗑瓜子,一手看《天龙八部》画册,指摘儿子:“你这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?”
高书通骑驴凑过去,说:“圆圆的这个是龙的眼睛,另外圆圆的这个是龙的嘴巴,还有圆圆的这个是……”
一行人在永通赌坊落轿。
张简之世代居住于此,深谙当地世事,经他指点——四十五年前,张光杰出门游历,于无量山拜入剑湖宫门下,这四十五年来,也仅仅回来过两次,驿中之人早就把此人忘却。
而这张光杰正是永通赌坊东家张永通的叔父!
若非张简之人脉广博,也极难知道。与其从画店入手,不如直究根源,许画师与张光杰同出剑湖宫,打开锁的钥匙,必在于此。
本相三位僧人急于寻回失窃的袈裟,任何零星线索都不肯放弃,一路跟随。
永通赌坊!
大门朝南开,财源八方来。
传来阵阵骰子银钱摇动的声音,高寄萍裹足不前,微一闭目,只感觉一阵脑袋眩晕,跌坐回轿中。
“娘,你怎么了?”高书通跳下驴背:“哪里不舒服吗?是不是肚子饿了?”
高寄萍蹙眉,轻挥手帕,让儿子别烦,说:“没事,歇息一下就好了!”
高寄萍稍微缓过一口气来,再次抬头凝望永通赌坊,强行镇定,只觉得脑袋随着脉搏的跳动而隐隐作痛,急忙又闭上眼睛,全身乏力。
本相大师隔袖轻搭高寄萍的脉搏,说:“女施主何以如此紧张?”
孙乾道:“大师请自重!”
本相自知男女授受不亲,何况还是空门弟子,急忙缩手,道:“女施主既无大碍,贫僧也就放心了。”
孙乾跟随高寄萍多年,只有他知晓其中病根,说道:“此事不必东家亲往,我进赌坊问个究竟。”
语毕,孙乾迈步踏进赌坊,可没多久便被打手轰了出来,一个踉跄,跌坐在小轿旁:“没钱还敢进赌坊?寻人找官府,大爷们没空理你。”
孙乾面带愧色:“这……”
高书通好奇问:“进赌坊还要钱吗?”
“不要!”
高寄萍轻启红唇:“我需要一杯酒!”
“人要活下去,就不能停下来!”
高寄萍早年深精此道,曾开设过赌坊,见过形形色色的人,纵然没有深陷其中,也明白当中的险恶与可怕。
那时候,高寄萍还很年轻、很漂亮,脸上的笑容也很甜,但自从肚子里有了高书通这娃儿,她才领会为了利益出卖青春是多么可悲而又可怕的一件事。
以至于,孩子出生傻不拉几的。嘴上不说,做娘的心里又哪能不知道。
每当焦虑之际,高寄萍总想欢醉一场,忘却一切烦恼!
这时听闻赌坊骰子摇动,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浮现于脑海,十五年来拼尽全力去遗忘,却发现已如毒瘤般深深植入自己身体,终归纠缠一生,直至死亡!
高寄萍头疼欲裂。
高书通一手拎着酒壶,一手抬着糖葫芦,站在轿前,道:“娘亲,酒买回来了,还剩三文钱,给您。”
孙乾道:“还是少爷孝顺!”
高寄萍有气无力的挥手,意思是让孙乾斟酒,对儿子说:“不是让你钱省着点用的吗?你怎么买糖葫芦了?”
高书通自知错了,垂头盯着自己鞋子上的泥污,说:“下次不买了。”
远远的,老白头搀扶着石墨烯七高八低的走来,道:“你这妇人好不讲理,小孩子买糖葫芦有什么奇怪的?况且还是你的亲生儿子,有错吗?”
一串糖葫芦才多少钱?虽说严母出孝子,但也不能对小孩子苛刻已极。
高寄萍接过酒碗,苦笑一声,道:“可他买了两百多串糖葫芦!”
高书通肩扛稻草坨,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,还语气大度的说:“老孙,你也来一串?”
石墨烯定睛一看,霎时傻眼了,顾左右而言他,手指永通赌坊,说:“本官有权过问一切当地事宜,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找什么?”
高寄萍摇头饮酒,忽然一口酒水喷了出来,连连咳嗽,显然被呛得不轻,她抬头质问:“臭小子,你这买的什么酒?”
高书通吃着糖葫芦,道:“烧刀子啊!”
永乐年间,漠北的蒸馏酒技术已传遍全国,酒度极高,冷不防一口喝下去,就像一条火焰自喉头直贯肺腑,不善饮酒者,常被呛了一把鼻涕一把泪——太他娘的辣了!
“臭小子,你逗老娘玩呢?”
高寄萍跳出轿子:“你不知道老娘平时喝什么酒?”
高书通抬着糖葫芦退后一步,理直气壮道:“我知道,可是卖葡萄酒的外商带了骆驼,我不敢去,怕骆驼咬我。”
“罢了!”
高寄萍脸色复杂,抓起酒壶,咕噜噜喝了几大口烧刀子,只吓得石墨烯跟老白头目瞪口呆:“好酒量,当真巾帼不让须眉!”
天龙寺三名僧人口念:“阿弥陀佛!”
“走!”
“去哪?”
高寄萍狠狠摔下酒壶,举步上了台阶,道:“随老娘见见世面。”
赌坊狭小,墙壁污浊,却挤满了好多人,一副乌烟瘴气的景象,唯有几盏油灯闪烁着微弱而又憔悴的光芒。
高寄萍轻挥香帕,显是极为厌倦,又分外熟悉。
一个个赌徒蓬头垢面,神色疲倦,密密麻麻拥挤在一处,等待摊牌的那一瞬间,却各个血灌瞳仁,精神百倍,死死盯住庄家手中的底牌。
翻开的时刻,满堂喧嚣,恰如进了闹市街头。赢的人固然手舞足蹈,输的人还需加倍努力,纷纷寻求放黑钱的大爷“救济”!
三位天龙寺僧人极为不适,高书通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,好奇道:“娘,你快看……那人的手指要被砍了。”
闻言,众人齐刷刷回头。
果然,一名手拿柴刀的汉子踩住一瘦子的手掌,说:“你的债都欠多久了?一而再,再而三,今天既然遇到,就留下一根手指让你长长记性!”说着,举刀下砍。
高寄萍捂住儿子双眼,道:“小孩子不能看!”
本相大师眼疾手快,身手迅捷,一掌挥出震得那汉子小臂脱臼,柴刀“哐啷”落地,嘴中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:“有人来砸场子……”
“你们什么人?”
赌徒们顿时叫嚣起来,道:“也不睁开狗眼看看,这什么地方,敢来多管闲事?”一起簇拥合围,拍桌子砸板凳,气势汹汹。
“今天输了大爷三两银子,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地方,你几个自己上门来找揍?”
孙乾连连后退,说:“尔等,尔等不得造次,现今杨阁老执掌外政,可是法治社会!”
赌徒摩拳擦掌,邪笑道:“中枢内阁?你这小老头可别吓唬我们,吓破了胆还得跟你要精神损失费哟……哈哈。”拍了拍孙乾瘦弱的肩膀,忽地一下子捏住,疼得孙乾龇牙咧嘴:“快,快放手!”
高书通注意到赌徒手指上满是污垢,右手拇指与食中三指上老茧颇厚,看来也像自己一样——天天握毛笔。
苦命呐!
高书通不禁发出一声与年龄极其不符的感叹:“哎……织女哪知牛郎好,错把读书当成宝,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?”
“滚犊子!”
高寄萍一把推开儿子,柳眉一轩,泰然道:“亲生子不如手边钱,谁手头有钱,谁他娘的就是大爷!”
都给老娘听好了!
一闻此言,众赌徒止步,面面相觑。天底下谁会跟钱过不去呢?赌徒最为欢快的事,莫过于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在自己口袋里。
那人松开孙乾,问:“你有多少钱?”
举棋不定之下,只能寻求老大的意见与建议。
壁橱的阴暗角落里,一名中年彪汉缓缓放下普洱茶壶,他轻咳一声,众人齐刷刷向他注目而视:“永通赌坊的主人?”
高寄萍这几个月在学绣花,眼神不如往常,加之光线晦暗,看不真切。感觉那人周身都充斥着神秘,耐人寻味。
角落里,凳子被碰翻的声音传来,跟着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吟诗声。
“别人……笑我太肥胖,我笑……他人没肉吃。不见五花香猪肉……”最后一句忘了,憋了半天才说:“高姑娘,小生这厢有礼!”
赌徒、打手纷纷瞠目结舌,均想:“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斯文了?”简直不可思议。
王永通迈步走出阴影,露出膘肥体壮的轮廓,满脸胡子渣似钢针一般,脸庞圆的像个木鱼,个子嘛……跟高书通一样高。
“小生正是那永通赌坊——玉树临风、英俊潇洒、容貌胜潘安,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小霸王——王永通!”
王永通眉飞色舞,还以为高寄萍来赌坊,是因为看上了他,颇为嘚瑟。
高寄萍眉头一紧,正色道:“你叔父王光杰害了三条人命!”
王永通瞬间愣住。
观其神色,早知王永通心里有鬼。
石墨烯一枪横扫过去,停在王永通咽喉离二寸,喝问:“朗朗乾坤之下谋财害命,还有没有王法?还有没有法律?你叔父杀人,你是不是也有份?快老实交代。”
“石爷!”
几名赌徒上去替石墨烯拍了拍官服上的灰尘,整理了一下着装,帮他正了正乌纱小帽,居然还在他白皙的脸上捏了一下。
石墨烯问:“放肆,你们干什么?”
赌徒手摸下巴,道:“这样才有官架子,威风!”嘻嘻哈哈笑成一片。
石墨烯怒道:“你们胆敢蔑视官府,小心老子一个个把你们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石墨烯只感觉双腿凉嗖嗖的,春风吹在了屁股上,他一定知道,自己的裤子被人脱了!这还顾及个啥?石墨烯丢下红缨枪,急忙提起裤子,红了双颊。
回头一看,一名形似猴子的赌徒,一溜烟跑向集市:“嘻嘻,你来追我呀……”
“你个小崽子……”老白头指着喝骂:“没大没小的,敢脱我们石爷的裤子,活得不耐烦了?”
高寄萍掩嘴一笑:“原来今年保安队长是本命年呀!”
石墨烯尴尬之中,脱口而出:“你怎么知道?”
高寄萍道:“你衬裤是红色的呀!”
石墨烯羞愧难当,转身跑出永通赌坊,高寄萍道:“你属兔的,小兔哥你别跑呀……”老白头追了出去,呼唤:“石爷,你的红缨枪没拿。”
石墨烯头也不回,道:“我要去把那个王八蛋大卸八块,案情有了进展再来通知我。”
“这?哪?”
老白头左顾右盼,一手倒提红缨枪,一手勒紧裤腰带,生怕自己裤子也被脱了,况且自己没穿衬裤,自己那只老鸟露出来,岂非丢人现眼?
老白头道:“王东家,您也知道张老令公给小石捐了这么一个小吏,年轻人做事往往冲动,您可别往心里去,改天我一定好好开导小石,让他赔礼道歉……”
王永通挥开赌徒,清理出一张大长桌,语气沉重:“高东家,骰子、牌九、麻将、花菜、顺溜……你选一样吧?”
不赌博来赌坊干什么?既然来了,就请坐!
要是砸场子?
哼!
“与赌无关的事,恕不奉陪。”
王永通一拍桌子,震得碎银子跳了起来,道:“无论到哪,总归有个规矩!”
王永通的叔父杀人也好,没杀人也好,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。官府明确记载,他俩从上一辈子早就分家了,各活各的,不通来往。
“既然如此。”
孙乾低声道:“东家,就让我代劳吧。”
高寄萍说:“做梦呢?万一你赌输了还得老娘赔。”又对王永通扬了扬下巴,道:“赌什么?”
王永通很直接,说:“赌你六百顷良田!”
高寄萍道:“立个字据。”
一言为定驷马难追。
赌徒呈上笔墨纸砚,放在赌桌上,王永通手持毛笔,抬头问:“你赌什么?”
高寄萍淡然:“我赌你必输无疑!”
王永通挤出皱纹,他向来对赌道精通,自恃没有对手,说:“高东家,你在开玩笑?我可是认真的。”
高寄萍道:“你是不是傻啊?这种便宜都不占?得了吧,要是你输了,可……老娘又不缺什么,果真缺的你这又没有,这样吧,你输了老娘就问你几句话,老实交代,否则生儿子没屁眼。”
王永通跟众人呆了片刻,这算哪门子要求?
不过,王永通也知道自己毕竟英俊潇洒,高东家自恃身份,估摸着是借此机会找个名目投怀送抱。终归六百顷良田一到手,高东家这婀娜多姿的酮体也自然归自己所有,何乐而不为呢?
但王永通持笔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,额头竟还渗出了汗水!
孙乾催促:“王老板,您这是?”
王永通哎了一声,砸下毛笔,道:“我……”脸色为难说:“我其实不会写字,高东家,要不由您代笔?”
高寄萍眼眸一转,道:“没出息!”
孙乾追随高寄萍多年,知道女东家不识得几个大字,随即自告奋勇:“老夫也曾读过几本破书,这字据就有我代笔吧!”
“哪轮到你?”
“都闪开。”
高书通把糖葫芦塞在孙乾手里,拍拍手掌,一副英雄气概的模样,道:“我来写!”
“平时在私塾我总是隐藏自己的才能,有意让你家王小明出出风头,今天……是该展现自己真正实力的时候了!”
高书通一把抢过王永通手中的毛笔。
王永通之子与高书通上一所私塾,其实驿里也就一所私塾,两人都粪草,干啥啥不行,攀比第一名。
高书通道:“矮冬瓜,你家王小明呢?”
没大没小。
王永通碍于高寄萍在场,只说:“他没在家。”
“肯定是怕我,早早躲起来了……哇咔咔咔!”
高书通对着白纸一通挥舞,道:“大功告成,矮冬瓜你在这画个押。”把字据递给王永通:“我这字怎么样?你可千万别夸我,我娘说我这人不经夸。”
嘴上无毛,办事不牢。
王永通瞥了一眼高寄萍,看其神态似已默许,嘴角还有一丝得意。悻悻之下,王永通画了个押,道:“劳烦在场各位做个见证。”又对高书通说:“让你娘也签个字。”
“不用!”
高书通大笔一落,签上自己的名字,说:“大事我做主,小事我娘做主!”
孙乾低声说:“东家?”
高寄萍说:“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就让他胡闹一阵子,等回去老娘收拾他。”
反正字据谁签都一样,高寄萍怎么会输呢?想当年执掌苏州快活林,什么机关诀窍不知道,能瞒得住老娘?
老娘不作老大很多年!
“滚一边去。”
高寄萍就像拎小鸡崽一样揪开儿子,一拍赌桌,道:“骰子赌大小,一局定胜负。”
王永通哈哈大笑,道:“痛快!”骰子正是永通赌坊赚钱的玄机所在,高寄萍自己送上门来,王永通心里乐开了花。
几名旁观的赌徒暗自窃喜,三名天龙寺僧人默默揪心,唯恐这妇女落了门道。
王永通随便选了一座宝匣,“丁零当啷”摇晃起来:“买定离手!”
“高东家,大还是小?”
高寄萍淡淡开口:“大!老娘向来只买大!”
王永通狡狯一笑,道:“高东家好气魄,哪小生就只能押小了,你输定了。”一想到六百顷良田以及高寄萍妙曼的身材,不禁开怀大笑。
孙乾不屑:“你在哪傻笑些什么?快开啊。”
众赌徒都知道王永通的手段,毕竟经营赌坊多年,没点本事就别出来混了。一众目光汇聚在黑木宝匣上。
“开!”
忽然,王永通大惊失色,手中匣盖跌落在地:“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”
本相口念:“阿弥陀佛,我佛慈悲!”
三粒白色筛子,全是六六六,简直匪夷所思。这种豹子奇观,在赌桌上极为少见,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。
众人目光一同汇聚在高寄萍脸上,她依旧面纱遮脸,脸上被蜜蜂蛰的包还没消肿,不解之下倍感神秘。
孙乾扯开嗓子,道:“豹子,闲家赢!”
王永通愣了半晌,一句话也没有。
赌徒摇头叹息,片刻之后,默默走出永通赌坊,一时间赌坊内人所剩无几,最后一名赌徒临走时,还道:“果真,果真!”
高书通好奇问:“果真什么?你们怎么都走了?”
赌徒看着三名天龙寺僧人,苦涩一笑,道:“我们回家洗洗身上的晦气。”
老白头一语道破:“小少爷这就不懂了,见了和尚要撞钟,见了尼姑要发疯,任凭你多好的财运,逢赌必输啊,要到三个月以后才能碰赌,所以你以后见了和尚……”
本相大师侧目一瞪,老白头立马闭嘴。
高寄萍一脚踩在凳子上,道:“说吧!你跟剑湖宫什么勾当?为什么要杀我儿?”
王永通一头雾水,从椅子上跳起来,道:“没人要杀你儿子呀!”
高寄萍问:“那为什么要杀许画匠?”
王永通道:“这事我完全不知情,你问我也没用。”
高寄萍眼眸一冷,缓缓拔出头簪,道:“你可知道欺骗老娘的后果?”
王永通傻眼了。
“阿弥陀佛!”
本相大师说:“女施主稍安勿躁。”动不动就凭情绪用事,哪有这么问话的道理?便道:“王施主,请你说说贵叔父王光杰的事吧。”
王永通也是一个愿赌服输的汉子,道:“我叔父王光杰早年拜入剑湖宫中,游历路过云南驿,便回家一探,见我家王小明骨骼惊奇,甚是欢喜,想把他带回剑湖宫修行,也算有一技之长,不至荒废此生。”
“我呸!”
高书通撸起袖子,道:“就他那小身板,还骨骼惊奇?每次打架,他都打不过我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高书通的脑袋早被打了一记。高寄萍道:“你不好好念书,居然还打架?”
高书通急忙解释:“是切磋,以武会友!”
高寄萍两巴掌呼过去,喝道:“老娘让你以武会友……”打得高书通抱头鼠窜,又急忙解释,道:“我说我家有良田九百顷,王小明说他家有赌坊三千座,我不可能被他比下去,就说我家有一块无量玉壁,价值连城,王小明说他有六个母亲一个爹,笑我只有母亲没有爹,所以……我就跟他切磋了一下,打得他满地找牙。”
王永通听得面容窘迫:“胡说八道!”
高寄萍尴尬一笑,道:“小孩子吹牛也不打草稿!”
老白头道:“王东家气魄,这么多老婆,晚上睡觉床还不得被压垮了。”
王永通脸色肃然:“小孩子戏语,你们别当真,等这小兔崽子从无量山回来,我狠狠教训一顿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本相皱眉道:“无量山?”
无量山正是剑湖宫驻地所在!
佛经有云:无量有四,一曰慈、二曰悲、三曰喜、四曰舍,与乐之心为慈,拔苦之心为悲,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,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。
无量寿佛。
更新时间:2025-02-05 17:25:42